【瞳耀无差】暗流



白羽瞳不怎么喜欢被电话铃声惊醒的感觉。第一是他很早就树立了良好的作息规律,无论多长时间的查案加班也可以在第二天清早七点准时起床,以全新的姿态继续工作;第二是他信奉一个定理,所有待办的事情往往会在第一个紧急来电之后逐渐失去掌控,例如自制早餐、早间新闻、拉开窗帘让阳光吵醒贪睡的小猫。

“这是什么?”白羽瞳边开车边强忍着哈欠的冲动,趁红绿灯间隙喝了一大口纸杯咖啡。
“隔壁重案组最近跟的一个跟踪狂案子。”展耀打开档案袋,皱眉看了看。“人抓到了,有注射,他的律师给他争取了保外就医,就是前两天那个早间新闻。”
“结果让他跑了?这也能让他跑掉?重案组那帮衰仔没吃饱饭?”
展耀耸耸肩,“总之是个不小的工作疏忽,不然也不会把案子转接给我们。小白驰刚才告诉我今天早上五点半接到报案,找到了人。”
“一个小时以前找到了人?”
“白sir,现场做好疏散了。”马韩的声音在对讲机里格外清晰,当当几下敲醒了白羽瞳犯迷糊的脑子。
“......那个家伙已经死了。”


现场是一条食街的后巷。佐敦地价寸土寸金,食肆往往开在居民楼底,三两步就能走到马路正中间。真正的现场夹在两栋高挑住宅楼的中间,是楼宇照不到日光的背面,靠一块老旧的雨棚顶出一个低矮而肮脏的空间,现在那里堆满了食肆后厨来不及撤走的泔水桶和大袋垃圾,散发出一股腐臭的怪味。
看见那个在垃圾堆里被掀开一半的蓝色泔水桶时,白羽瞳皱着眉下意识地把展耀往身后拉了拉。
那只半遮掩的泔水桶里血淋淋地沉着躯体,视线范围内能看到一截手臂和半个身子的断面;泔水桶外圈沾满了黄黑的油污和血渍,桶沿沾着几片菜叶,还停着几只苍蝇嘤嘤嗡嗡。
“这也太凶残了……”王韶举着相机,按对角线沿着那堆泔水桶转了一圈,严肃地目送物警把那个沉甸甸的桶装车运走,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详细的分析要等回去以后才能继续,但初步鉴定是刘辉。”公孙从装着人的桶旁边找到一袋衣物,里面还有装着证件的钱包。
白羽瞳把口罩扯下一半,打量了一下四周,已经有一批路人围在街口指指点点,整条马路嘈杂得像早间新闻前的贴片广告。
“这条路人流量不低,先把线拉出去,避免有人误入现场。找清楚这个桶是哪一家的,把连同周围的几家老板和清洁工都叫去问话。”白羽瞳抬头,看见阳光被楼宇硬生生裁剩一小块可怜兮兮地照在接近顶楼的墙壁上,即使是接近上班时间也极少有住户打开朝着后巷的窗户,更不用说留意被破烂雨棚遮住的垃圾堆有没有变化了。
“赵富,你带人去问问这两栋楼靠后巷有窗户的人家,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王韶马韩,整理现场,把附近监控都调出来带回去。”
展耀此时正站在警戒线外,背着手打量着餐馆贴在门上的海报。白羽瞳望了他一眼,三两步站到他身边。
“断面完整,动作熟练。满地脏水油腥却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非常谨慎,应该不是一般人。”展耀偏头,对叉着腰的白警官挑挑眉,换来对方一个成竹在胸的表情。
“再不一般的凶手也早晚被逮住。再转一圈,我们就回去分析案情。”


“刘辉,人称烂仔辉,长居油麻地,曾经是兼职司机,去年运输行业整改,下岗待业至今。”展耀把一张写着失业的纸条钉在刘辉照片旁边,在地图上画了一个红圈,“据街坊口述,他这一年来都在帮附近的社会组织索收小费,主要活动范围就是油麻地到佐敦。”
“就是帮大佬收钱的马仔。”白羽瞳把展耀的文言文翻译成白话。

“暂时不清楚是不是有结下仇家。案发之前因为从高处往楼下扔酸性液体伤人被逮捕,伤及六人。”
“刘辉在当时审问中说……往楼下扔镪水是因为追求女性?”马韩提问。
“从重案组给我们的笔录来看是这样。女士叫林美珊。二十四岁,在佐敦一家酒吧任职。在死者钱包里除了一些个人证件以外,我们还找到了半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就是林美珊。”展耀把那半张装在证物袋里的照片投在投影上。
“那我们去会会这个女主。”白羽瞳停下转笔的手,把那支钢笔拍在摊开的文件上。“找到这位女士的联系方式,我们先从这方面入手。”


“展sir,白sir,久等了。我去给你们冲茶。”
林美珊住在深水埗的一处旧式居民区的二楼,租住着二层四户的其中半间房。这样的地方在香港并不少见,屋主把一套完整的房屋隔分成好几间,让拼命生存的青年获得一张通往美好未来假象的船票。白羽瞳的兰博基尼并不能在旧社区走街串巷,他和展耀沿着泛黄的旧墙走了五分钟,长着斑点的街犬在贴满贴纸的电线杆下朝他们哈气。楼梯间暗无天日,堆着杂物和纸箱。白羽瞳在黑暗中点亮手机屏幕,摁了两下门铃。
本来就不大的房子被人为再度分割成两半,让整个空间看起来局促逼仄。即便如此,房子一角还是挂着小小的神龛,贴着几张通红的招财进宝。
“我和阿嫲住在这里,自从……以后,我就劝她搬回乡下。”像是被什么回忆扰乱了思绪,年轻女子移开视线,原本开朗的神情染上一层悲伤。“之前我不常回来,她大部分时间就一个人住。”

“林小姐,如果你不介意,能和我们说说刘辉的事吗?”白羽瞳瞟了一眼正在打量墙上照片的展耀,不动声色地提问。
“……当然。我和刘辉在我兼职的酒吧认识,他是我的酒客之一。”
“他和其他人差不多,和我喝了两次酒就说我好漂亮,要追求我。”年轻女子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最终还是没能把茶杯送到嘴边。
“我不同意,他就对我动手动脚。我告诉了我打工那个酒吧的老板,也试过报警,但是个人没有死心,被拽走还在说要追我要娶我之类的话。”
“你们之前是否认识?”
女人摇摇头。“之后我就开始躲着他。他有段日子找不到我,就通过手段要到了我的信息,去陷害我的朋友们。”女士闭上眼,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我真的很对不起他们,幸好最后那个男的也得到了制裁。”
“你最近还在陈兆福的酒吧工作?有没有听说什么消息?”白羽瞳没有去评价对方的词汇用法,换了个话题。
“是的。最近年尾,假日的时候人客还是很多,但是平日客少了。”林美珊微笑起来,“我涨了工钱,还得了多一点时间可以温书。我想考认证,换个体面工作,再把阿嫲接回来住。”
“老人家近来身体还好?”展耀冷不丁地提问了一句,让面前的女子脸上的微笑停滞了几秒。
“还好还好,我们经常联系,过年我还会回去看她。展sir有心了。”


“白sir,我们这边的情况和你想的一样。居民们几乎没有留意看后巷的情况,因为换桶时间固定,空桶数量也多,所以也没有服务员留意有一个不对。”王韶在旁边接上赵富未落的尾音,“我们把附近的监控录像都拿出来做了对比。白sir你看,几个饭店的服务员把桶放出来以后,摄录机拍到凌晨的画面里只有一个人背着包拎着袋走进后巷三次,正好拍到了脸,嫌疑人叫李七。”


李七是在菜市场口被捕的。他那个时候正在自己的摊位上面无表情地给猪肉过秤,手上还拎着两个新鲜卸下的猪肝。买菜的师奶还在挑挑拣拣地算称,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看看他的脸,又看看隔壁油盐店电视里、新闻上的通缉犯的脸,惊声尖叫持续了整整五分钟,把整个菜场都震慑住。两个巡逻警察立刻窜出来把屠户男子按倒在地,把他的切肉刀作为可能武器一并收缴,警车哔哔哔哔一路加速飞驰向警局。

“现在的小混混也太嚣张了,呐,这个家伙都成通缉犯了还有心情继续做生意。”
“经过审问,李七承认了杀害刘辉的事实。”赵富耸耸肩,“其实基本上就没有审问,那个人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全招了。什么杀人啊分尸啊,时间也和录像对的上。就差一个犯罪动机。”

白羽瞳隔着玻璃打量了一番那个穿着沾满血的胶衣的屠户,拎着两杯茶水走进审讯室。

“人是我杀的,那些东西我挖了个坑,放在一个尼龙袋里,屯门公路,往本岛方向有一颗大松树,挖几下就行,埋得不深。”屠户李七耸耸肩,毫无顾忌地说道。
“阿sir,我在这里坐了两个钟头了,给支烟抽抽吧。”
白羽瞳把文件放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轻人。“给我一个杀他的理由,我就给你烟。”
“你是组长还是探长?看起来职位很高。”李七哈哈笑了两声,“阿sir,听说你们什么都能查到,那你查不查得到我靠什么吃饭?在街市卖肉。牛肉五十,猪肉三十五。节日假日我一天可以斩二十头猪。”他吞了吞口水,慢悠悠地说道。
“你就是为了钱,要跑去杀人?”
“都是为了弄点钱生活,杀猪杀人又有什么分别?你看我的名字,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屠户,死了一个,三个沾赌两个跑了路,老豆老母看病花钱,我去找谁诉苦?”
“谁是你的雇主?”
李七接过烟,并不年长的脸上笑得诡异。“阿sir,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为了那几个臭钱而已。如果我知道的话,下一个被腌在桶里的就是我啦。”


佐敦的停车场都聚在大楼二层,平添停车烦闷。幸得九龙公园树木常青,白羽瞳踩过几片落叶,钻进一家路边小小的冰室。

“你认不认识刘辉?”
“烂仔辉嘛,认识,怎么不认识。不过据说他最近被人劈成九段扔进垃圾桶了喔,肯定是没干好事。我和他之前见过几面,他那个杀气重重的模样看来也不是什么长命相。”肥福一挥手,四个保镖马上在这家小小的茶餐厅散开,藏得几乎人影都找不到。
“据说他死前曾有追求过你家酒吧的服务员?”白羽瞳单刀直入。
“他好像是追了我这里一个服务员一阵子,那个女的,好像叫美珊,还和我提过这件事,后来我就把她从夜班调到下午。不过那个衰仔痴心不改,一直缠着她,还和她的顾客打过架。要不是因为我要开店,客源最重要,我早就把他打得在地上叫大佬了。”肥福啐了一口,又神神秘秘地伸长脖子说:“他还往那个女仔的朋友身上扔过镪水,就为了一个女的,我看他啊真是神经病。”
“那这个男的你熟吗?”白羽瞳把李七的照片放在桌上,转给他看。

“好像是新入会的年轻打手。面生,但是应该见过。他就是那个劈死烂仔辉的人?”肥福盯着照片似笑非笑。“我看是他们肯定是有那些恩怨了。”
“那些恩怨?你是说刘辉在做什么和组织冲突的事情吗?”
“你喝得人家的酒,就要做得份内的事,不然谁也帮不到你。大家都混这一行,多少也见识过啦。”
“你的意思是说刘辉做了背叛你们阿大的'份外事'。”这家冰室的冻柠茶用的是锡兰红茶,冰块将化未化,非常适合提神,解渴和套话。
肥福顿了一下,没有回话。
“刘辉不是负责收钱的吗?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想必里面有精彩内幕。是他偷了你们阿大的女人,还是吞了你们近期的新货?”
肥福突然意识到自己多嘴多舌,忙不迭地把话题岔开。
“白老鼠,我是你我就收手啦。”肥福把叉子插进那块淌着热黄油的西多士,金链子在脖子上的肥肉里遮遮掩掩地露出半截。
“不行,这个案还要查。”
“一条烂仔的贱命有什么好查?”肥福反问道,“你有证据、录音,连那个犯人都抓住,查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啊,不如就这样算数吧。”小头目三两口吃完一份西多士,咕嘟一声吸掉半杯柠乐,又挥挥筷子朝师傅要了一碗牛腩面。
“你意思是没有料能给我?”白羽瞳皱起眉,把自己的冻饮里的冰块搅得哗哗响。“那你干嘛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肥福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态度,“白sir,我这是看在熟人一场才和你说这么多。你不如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那些人你惹不起的。”
“一点都不能讲?”
“我也是受人恩惠开个小店,每个月交完灯油火蜡和店租还要往上交红包的。白sir想继续查就继续查,不要碰到我这些小人物头上就多谢了。”肥福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吃着那碗牛腩面,突然青筋暴起一拍桌子,把桌旁一个小马仔踢翻在地,“我叫了你多少次下牛腩面走青,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是不是嫌命长啊?!”
年轻人在满地面汤里跌了个滚,顶着面条渣快马加鞭地从隔壁桌拿了一对新筷子恭敬地送上。
“真是失敬了白sir,现在的年轻人教多少次都听不明白,非要得点教训才满意。”小头目转头,毫不违和地换回毕恭毕敬的讨好表情,对白羽瞳露出三颗金牙和满脸笑纹,还不忘记指挥手下给他斟茶递水。

“哎,见外见外。”肥福按住白羽瞳掏钱包的手,“这家茶餐厅是我的,请白sir喝杯冻茶还是可以负担的。你要是非要给钱就是不给我肥福面子,看不起我挂的牌子!”肥福指指墙上挂着的“一级卫生餐厅”证书,那张食环署发放的纸片被裱在一个花枝招展的相框里,挂在菜牌旁边的显眼位置。
白羽瞳打量了一下这个社团人物和他身边四个立柱一般的黑衣保镖,气得牙痒痒,但最终还是收敛起情绪,道了声谢,离开了冰室。


白羽瞳在佐敦社团小头目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怒气冲冲地在办公室里打转。SCI众人大气也不敢出,都把期盼的目光看向副组长展耀。穿着蓝色长风衣的救世主接到求助,点点头,推开白羽瞳办公室门。
“这个案子绝对有蹊跷。那个肥福,明显是知道什么,但是还没有证据。李七不过是一个枪子,后面的凶手到底何许人也我们根本一点线索都没有。”
“你觉得要怎么办?”坐在低压中心的白羽瞳把转椅一扭,面对他的副组长。
“慢慢来。肥福那边有路,按着他的方向继续查。刘辉如果只是打手,不会死得这么惨,这里也可以继续查。”展耀侃侃而谈,用平和的语气顺着花纹给那只暴躁的老虎梳毛。白羽瞳就吃这一套,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房里的低压从台风变成小气旋。
“只要你愿查,总有路。”
展耀最后拍拍他的肩膀,彻底把白组长的脾气拍散。



碎尸案在第二个周六上午上了新闻见了报。因为现场是市区中心繁华地段,加上案件性质之恶劣,引起了不小的议论和质疑,即使白羽瞳有心把李七的事情压下来,仍是拗不过被报社记者烦得头发都掉了不少的包局,以及同样被舆论影响的更上一层的命令,不情不愿地做了一个简短的结案记录,并把李七按杀人罪名从拘留室移交到了赤柱监狱。

“查,继续查。从现在开始到圣诞节,还有半个月时间,圣诞节前必须结束这个案子。”白羽瞳盯着线索墙,以刘辉照片为中心辐射出十数条指向四面八方的红线,看起来却没有一条能继续往下走。他敲了敲钉在尸体旁的佐敦街景照片,“一个谎言要靠另一个才能继续圆。你们继续查刘辉和他的身边人,找借口把那些小混混拘留,留口供做笔录,重点盯一下肥福的酒吧。我倒要看看背后那只大狐狸什么时候才会露出尾巴。”


俗话说事与愿违,愿总是先于事被系上祈求和寄望,在心里投给上天或是神佛,才到事轰轰烈烈万马齐喑地发生。口供笔录大巡查做到第三天时,sci办公室的顶灯一夜间烧坏了四盏,吓得值夜又怕鬼的小白驰把文件散了一地,几乎缩进坐垫里,直到第二天还抖抖嗦嗦说不出话;休息间的热水壶裂了个口子,松脱了一颗螺丝,热水哗啦一声把睡眠不足准备靠咖啡续命的蒋翎烫得右手通红,被众人急急忙忙送到医院包了四五个创伤绷带加冰敷。
外勤人员的事就不能用简单的意外二字解释了。那天夜里,赵富一如既往地带着人蹲在酒吧门口拦客查证件,后勤王韶正颠儿颠儿从对街拎着几盒外卖回来犒劳大家,在他跨过马路到一半的时候,马路拐弯处突然冲出来一辆机车,把王韶连人带饭盒撞出了老远,盐焗鸡和烧鹅混着米饭落了满地。那位机车手不慌不忙,在众位手足错愕之际拧响油门绝尘而去。门口正站着等查证的混混们见到这样的骚乱,开始起哄叫好甚至趁乱推搡警员,直到有人掏出警棍和电击器才一哄而散。
王韶被救护车接走,急救医给他套上了氧气面罩和肩颈固定以后关上车门,留下赵富用发抖的手打通白羽瞳的电话号码。

案件的转折快如雪崩,让人措手不及。白羽瞳一面在嘴里念叨案情,一面狠踩油门,拿跑车发动机的轰鸣当成表达情绪的工具。
“你上去收拾,我去医院看看王韶。等一下收拾好了给我打电话,我回来接你。”看着人下车,白羽瞳不忘补一句,“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展耀走进教职员办公室。办公室门帘半掩,没有一个人。展耀才想起今天是工作日,周末前最忙碌的一天,不由自主地思考了一下脱离教师工作队伍的近况。
然后他发现了自己桌上的快递盒。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快递盒子,被随手放在他那几本心理学教材上,快递单上没有署寄件者的姓名和电话,也没有地址。展耀几乎可以隔着盒子闻到不详的味道,他抽出裁纸刀,小心翼翼地把它打开。

盒底垫着一圈棉花,像是为了防止这个精心设计的场景被破坏的有意为之;棉花中央躺着一只小白鼠,被带刺的铁丝捆得皮开肉绽,肚烂肠穿,看起来已经断了气。
展耀默不作声地盯着那只死相凄惨的小鼠,像是想要通过那一圈圈铁丝回溯到那双害死它的手,再从那手往上看见威胁者的相貌。一直以来盘旋在脑海里的案件进展此时难得地退居一隅,让他的脑子得到了三分钟完全寂静的真空。
他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用手掌按住蹙起的眉心。展耀何其聪明,能够通过一些若有若无的线索一路读到接近真相大白的尾声;又何其愚蠢,没有看清那只狐狸身后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铁笼阴影,悬在他们所有人的头顶,放下笼门的按钮却不知在何处。

白羽瞳的电话适时响起,一下打断了他的思路。不知道是不是隔着两个屏幕和一段距离的原因,电话里,那个家伙的声音总是带着和平日语气完全不同的温和,这会儿还有一些急切,提醒展耀他快要到楼下,不要忘记带东西,不要自己跑去坐车回家;千万要小心身边,凡事多留一个心眼。
展耀关掉电话,突然发现尽管白羽瞳对他的事总是过度紧张,恨不得像和尚念经一样转着念珠来来回回念个不停,却从来没有问过他还需要多长时间,也没有恼怒地抱怨过怎么去了这么久。似乎是早就习惯了等待和迁就,用那些被拉长的时间为他预留出温暖舒适的被窝、怀抱和副驾驶座位。

展耀在下楼的时候围上围巾,做出了决定。




“你不可以再继续查下去了。”
霎时间,整个SCI办公室像被按下了静音按钮,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连蒋翎缓慢敲击键盘的声音都静了下来。白羽瞳缓缓转过头,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头上冒出三个几乎实体的白色大问号。

展耀看出来不止组长,而是所有人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波澜不惊地继续陈述道,“已经做了上报,收拾一下文件,案件会转回重案组,他们过一会儿就会过来收东西。”
白羽瞳的表情像走马灯一样色彩斑斓地转了几圈,从不敢置信地偏着头,到反反复复回忆恨不得把一分钟前展耀那句话掰碎成一百瓣看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最后终于到乌云压顶、电闪雷鸣。

“展博士,你要是对我的查案方式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提,没必要搞这些拐弯抹角的东西。”
“白羽瞳,我现在怀疑你违规联系案件嫌疑人。”
展耀丝毫没有理会白警官错愕和愤怒交织的表情,一本正经地继续往老虎头上浇油:“我们收到上报,有照片证据,证明你和嫌疑人陈兆福在案发后有不被记录的见面和信息交换。现在照片已经按照程序递交上去,视同情况可能要你服从接下来的安排。你还有什么问题?”
“展耀你是不是发了疯???”
白羽瞳攥住展耀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贴近那张他别扭而真挚地喜爱了多年的脸,直到他们的鼻尖几乎相触。展耀的眼睛里盛满了倔强和决绝,嘴巴抿紧成一条直线,白羽瞳读出来那个面部表情的意思是心意已决,不再解释。

在感情这门课上,白羽瞳几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学渣,所以他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学会读懂面前这个人的身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把那些细微的变化和差异记在内心的小本本上,按动作幅度和语音语调组成公式,排列组合解出心理学家的算数题答案。他本以为在“展耀知多少”这门课至少能拿个及格分,现在却只能气愤地拿着零分卷好奇自己还需要多少年的修为才能看透面前这只猫儿的内心想法,让他不用进退两难得像一只被猫爪推向油锅边缘的老鼠,只能吱吱尖叫。
他们就这样针锋相对地对视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展博士先垂下眼帘断开了这段无声的交战。
“爪子拿开。”

白羽瞳屏气敛息,气愤难平,但最终还是松开手心,放那只猫儿自由。



那天夜里,白羽瞳在展耀的公寓门口站了整整八个小时,破了他最长的等待记录。
展耀不出意料地没有回来。
白羽瞳在楼梯间安静地看天色从深至浅,回到自己的公寓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在早晨八点半准时把车停在警局停车场,乘电梯到包sir的办公室递交了配枪和警牌,把办公室的东西收拾进纸箱。重案组的人此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SCI办公室,叫嚷着递交实物证据和法医鉴定,整个办公室只有一个白驰在忙忙碌碌,无论在气势上还是人数上都输了一筹。
白羽瞳走出组长办公室,朝那二人掷去一记眼刀。也许是那个眼神太过杀气腾腾,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兄弟小组成员居然瞬间噤了声,其中一个人还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展大博士不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那道紧锁的的玻璃门像穿不透的屏障。
“展耀呢?”白羽瞳看着忙忙碌碌收拾文件的白驰,又看了一眼那两个重案组的人,叹了口气放下自己手里的箱子帮忙。
“展博士他、他说他去黄大仙庙求签了,赶着月头上……头香。”
“求签?他一个心理学博士也信这些?这倒是少见。”
“他没、没有擅离职守,马韩带蒋翎去医……院换药,赵富在楼下整、整理这一周的口供笔录,很……快就会回来。展博士很在乎你。”白驰急急忙忙地为展耀辩解,结果越急越错,小脸急得通红,看得白羽瞳哭笑不得。
“等他们回来要记得让他们把这些都撤掉。”白羽瞳把文件全部装进证物箱,走向那个钉满照片和红胶带的线索板。那张被撕剩一半的林美珊照片被封在证物袋里,被一枚细钢针固定在刘辉的彩色照片旁边。陈旧的照片边缘开裂卷起,沾满了变黑的血迹,让照片上的女子和她身后的海景都看不清楚。
白羽瞳取下证物,盯着他手心里的纸片若有所思。

重案组接过案件以后,美其名曰继续调查,把展耀调动为暂时编外人员负责案件进展,但其实他们很快将这个案子束之高阁,把展博士晾在办公室里为他们写了一封漂漂亮亮的结案报告,然后满心欢喜地把它计算进了年度破案率之中。白羽瞳被包局指手画脚地责备了一番,包胖子表示展博士递交的东西还全部压在他的书柜里,并没有按照规定往更高的楼层继续传递。白羽瞳没有被处分,但是包局还是恨铁不成钢地暂停了他的职务一周,用“停职反思”和“扫厕所半年”作为行事不慎的处罚。
白羽瞳没有再去找展耀。他们从某种程度上对对方太过了解,甚至不需要电话或者短信作为沟通媒介。他知道展耀不想要他深入这暗流,他想要他停留在阳光明媚风平浪静的海面,为此不惜与他争吵闹掰,甚至把他置于被停职的尴尬境地。
猫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动物,他们不喜欢被人类打扰,又暗暗地期待和人类分享喜怒哀乐。

是夜,白羽瞳驱车从干洗店取回西装外套,换上皮夹克和运动鞋,带上咖啡和面包片躲进警局办公楼的最底下两层。数据库和资料室的空气里弥漫着被放置许久的灰尘味道,胜在位置偏僻,避人耳目。


O记在圣诞节前的一个深夜接到一封匿名的邮件,上面附着五六个偏僻的山区或沿海景点的照片,还有一张汇款记录的截图和一段语音。这一封事关白面交易的邮件让整个O记彻底炸了锅,连夜确认了真实性以后调走了几乎整个警局的外勤人员,其中不少来自兄弟部门。
SCI的编外人员有马韩赵富,没有被停职的白羽瞳。


尖沙咀公众码头是好几个旧码头的统称。市政用一道风雨桥把它们连通,顺便连接起星光大道和香港艺术厅,像一方定格在八零年代的旧景被横竖交错着规划进现代生活的蓝图。数个码头仍可以使用,崭新的漆色旁边挂着巨大的防撞轮胎,捆绑用的铁链倒是仍能看出岁月留下的斑斑锈迹。
游人喜欢明亮灯光、现代化装置和存放在恒温恒湿玻璃罩里的艺术,让夜晚的渡船码头意外地安静又孤寂。


“你还是猜到了。”女子在漂亮的夜景里透出一个身材姣好的剪影。
“那张照片是你给刘辉的吧?你的照片,背景是海边那张。”展耀没有带烟,便把目光投向那些五彩斑斓的圣诞装饰彩灯。
林美珊没有说话,偏偏头,示意展耀继续。
“我查过你所谓的那些'朋友'。他们其实都是成员,对吗?职位虽然不算太高,也不算李七那样的无名氏。你是不是同刘辉哭诉有人客骚扰你,让他替你出头?”
“然后你就可以同你们阿大说,刘辉这个人博上位,伤害自家兄弟,打架不算还要扔镪水,下一步就是让他们死。所以让你们阿大把他以背叛组织论处。”展耀说到这里,了然地笑了笑。

“没想到他会被抓,让你的计划被打乱了。不过幸好他有注射史,你只要在口供里说他有精神病就基本可以脱身了。”
“展博士的猜测很精彩,我知道他被抓了一定会把我供出去,不过他估计已经吸到上脑,话都说不清楚了吧。”女人无谓地换了一口烟,“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阿嫲是不是早就死了?”
“是,前年冬至出门买菜,她老年痴呆迷了路,被一个货车司机撞死了。”她呵呵一笑,“阿大说是堂里手足车死的,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做里账。喏,说起来,有机会上位,还多亏了我阿嫲。展博士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家的神主台特意擦得很干净,但是照片后面积满了灰尘和蜘蛛网,不是短时间就能积攒下来的。”
“这点疏漏也能落进被展博士的眼里,是我疏忽了。那你想拿我怎么样?”
展耀耸耸肩。“你那几条交易记录让整个O记连夜开工,甚至不够人手到处借调。你早就准备好了这一着;而我对你的猜测还全是猜测,没有证据。我难道对你说你愿意跟我回警局接受调查吗?”
“你真的很聪明。只是没法阻止今晚的行动,也没法阻止肥福的死。”林美珊吞云吐雾,城市的华光从空中洒到海面,又从海面映到她的脸上。
“倒是成功把你家那只老虎保住了。可惜他看起来不怎么领情。”
海对面是维港璀璨的夜景,香港繁荣的代名词,把地面照得像另一面闪着星光的夜空。空气有些潮湿,开始有几点雨掉下来。
“我有想过你会把他推开,没想到你会把他推得那么远。”
“那个家伙性子野,不太喜欢生人。这段时间多得你关照了。”
“展博士是个有趣的人,这让我有些难办。”女子红唇微启,抖出一个冷笑。
“这些并不是你的本意。”
“你说找人杀掉烂仔辉?那个确实是我的本意,我还嫌他死得太快,不够痛苦。”她招了招手,朝展耀做了一个抱歉的嘴形。

整个码头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那些圣诞彩灯苟延馋喘地扑闪了几下,也熄灭成灰暗的挂饰。角落里突然冲出来一个白色衣服的青年人,咋咋唬唬地喊着有人摔倒了,在不远的花坛后一脚撂倒了一个穿西装的打手。展耀马上反应过来,回身避过身旁突然出现的打手的一拳,却没躲过第二个人来自背后的一个闷棍。
那个穿着运动服的装模作样的青年人把棒球帽一扔,一个肘击袭脸打晕了第一个打手,拽住将要倒地的展耀,让他往后倒向自己的方向。他因此挨了第二个人几棍,好不容易逮住空档一拳上勾狠击在他的下巴上。恍然间看见林美珊掏出了手枪,白羽瞳眉头一皱,拎起着那个晕过去的打手往她的方向一推。
那颗本来要打在展耀脑袋上的子弹偏了几十厘米,打着旋儿穿过白羽瞳宽大的运动服外套,擦过他的肩头,拉出一道血淋淋的深壑。

“停手吧,你没必要做这么绝!”白羽瞳掏出展耀的配枪,半跪在地上与她对峙。
“白警官,我早就无药可医了,你还需要我干什么?”林美珊狂妄地回击,朝拽着人的白羽瞳的头顶又放了一枪,子弹嗖的一声穿过雨幕打在桥柱上。

他们像黑白电影一样在雨中对峙,地上凌乱地躺着杀手的躯体,还有一个靠在脚边仍昏迷不醒的男主角。
白羽瞳眉头紧锁,叹了口气。像是不想再浪费口舌的样子,突然卸下了防备,把配枪塞回展耀腰间的枪套里,又扶着迷迷糊糊的展耀坐到风雨桥行廊的座位上,毫不在意地把后背露给林美珊。
这一连串动作让反派角色突然有些无所适从,就像尖锐的争斗中,一方突然觉得无趣,要求退出比赛,留另一方呆站在角斗场中央。

“我有枪,你也有枪,”白羽瞳脱掉外套盖在展耀身上,左臂伤口没了遮挡,雨水落到豁口上把鲜血冲淡,流到指尖,滴落到地上。“我杀了你,你接着找人杀我、杀他。你那么聪明,会不留后手吗?”白警官口气轻松,神色自若,像在谈论天气。“冤冤相报何时了,倒不如把句号画在我身上。你不是要我们死吗?还不动手?这个家伙晕了,你打一个我就行了。你猜我下去以后会不会见到你的安仔?”
林美珊突然瞪大了眼睛,举枪的手开始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你不是已经杀了刘辉和李一吗?还有肥福?杀一个我,你就能将功补过,回去和你们阿大要二把手的位置了。哦我忘了,你没杀过人,你都是买凶杀人。”白羽瞳笑笑,用右手背擦掉脸上的雨水。“没事,刘辉他们杀安仔也有可能是他们第一次杀人。只差一个字,不知道杀差人和杀普通人会不会感觉不一样。”

“你怎么会……认识他?!”
白羽瞳从廊桥下站起身,站直在枪口和展耀中间,往雨中的林美珊走去。
林美珊咬着牙又往白羽瞳的方向开了一枪,子弹险险地划过白羽瞳耳畔,让他半边耳朵陷入痛苦的嗡鸣。白羽瞳忍住了抬手捂耳朵的冲动,丝毫没有退缩,继续一步一步地走向林美珊。

他径直走到了那位女士、罪犯、凶手的面前,直到把自己的胸膛堵在那管冒着热气的枪口上。

“你可以找人把我斩成九段,扔到浅水湾里喂鱼。你可以杀我。你可以踩着我上位,接着去继续你的复仇之路。”白羽瞳一字一句,像要把字凿进面前这个女子的心口。

“你那么爱他,你不舍得让他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他是个警察来的啊,你又怎么舍得让他知道你以他的名义杀了那么多人?”

某些东西就这样断了线。
那个女人在这雨里彻底崩溃,泪水和雨水混合,洗刷过颤抖的灵魂。她颤颤巍巍地试图把枪从白羽瞳胸口拿开,想要移往自己的方向。

白羽瞳目光一凛,趁人情绪波动立刻反手夺下那支枪,给她铐上手铐,接着像是终于放下心来一样吐出一口长气,后退了一大步,当着女人的面把剩下的子弹扔在地面,混着雨声叮叮当当。
代表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

“我以为展博士把你赶走了。你又怎么知道他的事?”

白羽瞳下意识地看了不远处昏迷的展耀一眼。
“他没有告诉我他是针,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林美珊戴着手铐亦如无事,表情里的杀气渐渐隐去,就像回到了那个年轻上进、想要换体面工作和阿嫲一起生活的女孩。“他跑掉了,被我找到的时候就变成了马仔,还当街骂了我一顿。”

三年前的沿海公路,某一个冬日的早晨,一辆小货车顶着凌晨的寒风,把装着卧底陈子安的身体碎块的塑胶袋扔进浅水湾。成为卧底前,陈子安为警队立下过二等功,有过一个女朋友,喜欢大海。他死后,按照卧底警察的方式处理,没有葬礼,没有仪式,档案被按了几个殉职的黑章,锁进警署地下资料库里生尘。
李一是屠户,刘辉是司机,肥福是望风的。当年行刑的四人有三人仍在得过且过,唯有那一个挖出卧底身份的手足一路上位,爬到当今阿大的位置。
刘辉太蠢,根本不用担心没有借口处理他。肥福太聪明,所以在他的贴身保镖里动手脚。李一家庭复杂,伪装成车祸比较容易避人耳目。剩下一个坐在龙头位的大佬,她兢兢业业地把账做得漂亮,在黑暗中等一个把他掀翻的机会。奈何黑色城墙深厚千尺,每一块砖瓦都凝着一段血腥又悲伤的故事,溅满了好人和坏人的血,腥臭脏污,凭一人之力撼动实在太难。
好人和坏人的血竟是一个颜色,想来也是荒唐得叫人哂笑。

“既然你们知道了这些,我恐怕没有什么命能活了。”年轻女子平静地看着白羽瞳,话音却被打断。
“我知道你想孤注一掷,我现在告诉你,肥福没有死,我把你请的杀手打晕在他家门口。他带着老婆小孩跑路了。”白警官摇摇头,尝试把那个身材庞大的线人跪在家门口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从脑海里抹去。
“他有罪,但是他告诉了我很多关于安仔的事。他亦告诉了我你的敌人是谁。你真的以为一次清洗行动,可以拉你们阿大下马?”白羽瞳叹了口气,仿佛隔着大海听到山那边的枪声和呼喊,然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就靠我这种,冲进去送死都赶不上趟。他的手段,你比我更清楚。”

“你不要让陈子安枉死才是。”

白羽瞳扶起展耀,听着雨中姗姗来迟的警车的鸣响。大队行动把巡警的动作都拖慢不少,巡逻片警找到那一地打手和雨中的三人时,吓得差点掏出催泪弹和防暴棍。白羽瞳皱眉,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警官证。路程至一半时展大博士有所醒转,已经发现自己躺在警车前座,披着一件难看的外套,但暂时还没有力气发表看法。
雨落在窗户上,把霓虹灯的色彩折射拉长得像一段对焦失败的梦境。即使同样坐在带着铁窗的后车座里,白羽瞳仍坐直身体,严肃得像一尊雕像。
那个年轻的女性闭上眼。良久,她开口提问,声音在窗外响亮的雨声和警车声中细如蚊蚋。
“你为什么要帮我?”
浑身湿透的白警官皱眉,仔细思考了一下,往躺在前座昏迷的展博士方向努努嘴,然后把视线投向车外。警局大门由远及近,紫荆花警标在雨中一如既往映出亮光。

“他说你还有救。”白羽瞳平和地陈述道。


“我信他,而我正巧喜欢救人多过杀人。”









评论(40)
热度(984)
  1. 共1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